小妹来信说，文老师病了，是在沟溪小桥修成以后病的，病得很重，要到县城医院去住院治疗。我紧摄着小妹的来信，心象刀绞一样，悄悄地走出了教室。 落秋的黄昏，带着微微的寒意，从静静的沉江上慢慢升起，一只白木渡船渡过了一天中最后的一行客人，在渡口边歇息了。 “文师傅!”第一次我用乡音“他的时候，他清瘦的脸上浮起一层红晕，象一个未出门的姑娘。

他笑了一笑，没有应，去摘下我们的书包，蹲下身子，让我们伏在他的背上，把我们一个个背过溪去。那时，茅沟溪还没有桥。春来水涨，清澈的溪水漫着他那光着的双脚，顿时冻得通红通红的。他在一大块石头上坐下来穿好鞋子，轻轻地咳嗽了几声说:“走吧，以后不要叫我‘文师博’，叫老师，叫文大哥也好··…” 他是本公社茅坪村的，高中毕业，原是公社食堂的会计。

因不愿代公社某干部的小儿子参加招工考试，惹怒了上司，终于被发配到这偏远的茅沟溪来“锻炼”，以后在这里安了 “窝”。初来时，大伙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孩子来这里走亲戚，看他那又瘦又矮的个儿，恐怕五六十斤的担子也会把他压扁。当得知原委后，大家都为他愤债不平。山乡的农活他干得了吗? 大伙都为他犯了愁，连好心肠的老支书也为了难。

最后，他们终于想出了一个冒险而又顺民心的主意—叫他作茅沟溪小学的第一任教师。从此，茅沟溪有了学校。 到了夏天，茅沟溪山洪暴涨，满沟的砂石象一架庞大的风磨，搅起大团大团的漩涡。文老师把我们带到溪边，他高高持起裤脚，拿一根大竹竿，沿着溪水上上下下试探，想找一处水浅的地方背我们过去上学。

汹涌奔腾的溪水象一条发怒的长龙，一点也招惹不得。课上不成了。

文老师轻轻地叹息说:“要是有座桥该多好!” 我们跟文老师一样也盼望着有架桥，哪怕是一架小小的发桥也好，那样，我们就可以天天去上学，也不再要文老师背我们了。 入秋，溪水小了，文老师跑到茅沟溪上游的水库工地，硬是要老支书抽两个劳动力在茅沟溪上修一座小桥。老支书瞒着上面，调来两个劳力，修起了一座简易的木桥。我们都很欢喜。

从桥上走过时禁不住轻轻地跳几下，让桥板子闪起来，文老师的脸上也挂满了笑意。他怕木桥被洪水冲跑，星期天从老山里砍来大青藤，把桥身紧紧缠住，牢牢拴在岸边柳树桩上。从此，文老师更专心于教学了，很少看到他有空闲的机会。尽管如此，他还是不时地到小桥上去走走，去看看。

谁也想不到，最可怕的事还是发生了。第一年春天，上游的水库垮了，小桥被滚滚而来的洪水吞噬了，我们哭了，哭声很大，哭了很久。

文老师沉默了，沉默得怕人。从此以后我们再也没人提起修桥的事儿。文老师多次要求，却犹如石子投在河里一般没激起多大的波纹。他又重新开始背我们过溪去上学了，但速度没有先前那么快，有时还一瘸一拐的，很慢，很慢。

三年后，政策好了，连天高皇帝远的茅沟溪也好象变了天日。按政策文老师可以回公社去了。当时他身体已经很弱了，常常在课堂上晕倒，乡亲们都劝他回公社去养一养身子，他没有答应，总是说等茅沟溪上修起桥再走也不迟。 如今，小桥终于修成了，那是一座坚固的好看的青石桥; 我们也都考上了县城重点中学，可是文老师却离开了茅沟溪小学。

妹妹信上说，文老师患的是严重风湿病，可能要瘫痪。 他不可能回到小桥上来了。 过去，文老师爱给我们讲桥的故事，他说大地上的桥很多很多，有古老的石桥，有雄伟的铁桥，天上有鹊桥、虹桥 ……桥是路的好伙伴，没有桥路就要断，没有桥好多事就办不成，人类是离不开桥的啊! “文老师，有人桥吗?’’有时我们也这样提间。 “……”文老师眨眨眼，没有回答。

是呀，有人桥么?—有的，有的！如今，我们终于明白了……